以上标题,是关于树木的两则故事。
先说树神。
那是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所见到的极为有趣的事。那时,离我家不远处的一户人家,房后长着一棵很挺拔的白杨树。那树很高,从树根到树梢,足足6丈有余(那时人们还不习惯说米);它也很粗,一个人张开双臂还抱不住。邻人张大娘经常给别人说,她家的这棵白杨树年岁很高,早已有了神气。所以每逢过年过节,她都到树下焚香,尤其是八月十五中秋节,还要给树神献些吃的,比如月饼、栗子、野枣等等。有时她献过吃食离开不久,就被小孩子发现偷袭一空,她知道了只是笑笑,并不介意。尤其有意思的是每年腊月初八。早晨她熬好了腊八粥,总要在树根抛洒一些,再往树身上抹一些,说是人再穷也不能让树神饿着。碰到有人说她迷信,她也不予理会。说得急了,她会反驳:这么大的树,咋能没神气呢!
人民公社化那阵,生产队因盖仓库木头不够用,有人便提出把那棵大白杨树伐了。那是刮共产风的年代,生产队要伐谁家一棵树,能事先打个招呼就算很礼貌的了。张大娘得知自家的大白杨树性命难保,急得跟疯了似的。她找队长,找支书,说这棵树不能伐,它那么高那么大,遮荫罩凉,早有神灵了。然而谁也不愿听她的话,眼看这棵大白杨树在劫难逃了。伐树这天,张大娘勇敢地挺身而出:“你们等等”大家一愣,只见她跪在树下,焚上几炷香,口中还念念有词。听得出来,她是说树神啊,我是护佑不了你了,你千万别见怪,我也心疼啊。
斧子终于砍下去了。张大娘又说,你们慢一点,轻一点。然后抹着眼泪离开了。
再说树妖。
树妖我没见过,是听一位远房叔父讲述的。他说这是他親经親历的,半点假也不敢掺。
那是解放后不久,他约了几个同龄的年轻人进山砍木头,为的是卖几个钱花用。他们去的地方是马尾河流域秦岭北麓的西马沟。那儿树木茂盛,成材的很多。砍木头,是个又苦又累甚至还有几分危险的活儿,一天下来,腰酸背疼的,实在够戗。由于白天干活喝的生水太多,夜里睡在庵棚里肚子就疼了起来。后半夜,他想解个大手,于是悄悄起身,走出庵棚。因为更深人静,又是在深山老林之中,他怕遇上什么野兽,所以还特意提了把斧子,以便应急护身。当他在离庵棚不远的地方解完手正要往回走时,忽然一阵狂风大作,刮得他几乎立脚不稳。当狂风停歇时,在明亮的月光下,只见一个白发银髯、人高马大的老翁站在眼前,挡住了他的去路。他吓得浑身瑟瑟发抖,但还是壮着胆子问他是谁。老翁说他是老段,然后骂道:“你这个坏蛋,你伤害了我多少子孙,今晚我要跟你算账!”说着伸出大手便向他抓来。情急之下,他抡起斧子向那老翁砍去。谁知用力过猛,那斧子砍进老翁腹部太深,竟一时拔不出来。老翁大概未料到如此猛烈的反抗,他惨叫着身带斧子仓惶逃走。
那一夜,我的这位叔父再也没有睡着。第二天早晨起来,他心有余悸地把夜间的遭遇讲给伙伴们听,但大家都不相信。饭后要上坡干活了,他却没了斧头。没办法只好拿着一把不太好使的弯刀跟大家一起出坡。谁知走不多远就在路旁发现了一桩怪事:在一棵高大的椴树身上,他发现了自己砍进去的斧子。他一下子恍然大悟:这两天,他砍掉过几棵小椴树,那是能做把儿和椽子的,它们不就是那老翁说的“自己的子孙吗?”
自从那次砍伤老段(椴)后,他发誓再也不上山砍木头了。
见过和听过的故事,都已过去半个世纪了。也许会有人以为,什么树神和树妖,纯系无稽之谈。但我宁可相信,这树能够成神和成妖,至少,它能够引起人们对树木森林的珍惜和敬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