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中土地肥沃,“牛踩泥窝窝,狗也吃白馍”,一年四季风调雨顺,五谷丰登,千百年来自然灾害相对较少,使生活在这里的人日子过得较为殷实、舒坦。大多数人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面朝黄土背朝天,耕作在这平展的土地上,不愿离乡走远,到外面寻食。“在家千日好,出门步步难”,“好出门不如待在家”,关中人都这么说,其骨子里真正的原因是乡土观念太重,离不开家。一些人从小长到大,没受多少穷、也没受多大罪,日子舒服惯了,出远门怕弄不成,反受罪受累吃大亏。另外,关中人已形成固有的饮食习惯,吃惯了面食,也离不开面食,人人变成酸辣肚子。“麦面辣子菜籽油,老婆孩子热炕头”,关中人这种生活,一年年、一辈辈、一代代传承,人老几辈都是这样过来的,直接影响了后代儿孙去外面创业的魄力。
关中人平时没事,就聚在一起拉家常,谝闲传。每当在庄稼地里劳作时,中间要歇会儿,地头路畔一坐,跟人就谝开来。昨日所见,今日所闻,东一榔头,西一棒槌,全倒出来;每到吃饭时间,关中人喜欢端个大老碗,到村子口、大树下、土堆旁,蹲在地上围在一起吃饭,一边“吸溜吸溜”吃着,一边话匣子就打开了,吃过了,喝完了,老碗往旁边一推,天上地上仍谝个没完;门前古庙会,村上演大戏,引来一拨拨瞧热闹的人,街上赶会的几拨头戴手帕的老婶老姨大姐小妹去庙上聚会,台下看戏的几个抽旱烟的大爷大伯大叔大哥头碰头,谈个古今,讲个稀罕,倒倒生活苦水,说说家长里短……民谣就是在这种长期劳作和生活中闲谝时形成的。
关中民谣是关中人下酒的菜,有新民谣和旧民谣之说,但分得不是很清,男人说,女人说,碎碎个娃娃也能溜上几句。其覆盖面广,内容很多,生活中角角落落发生的事都有涉及,反映最多的内容主要是劝人积德行善、敬老行孝、家和勤劳,最常见的表现形式是规劝教育人。
譬如,劝人学好:“腰里没‘铜’,不敢胡拧;腰里没‘把’,不敢胡耍。”(这里的“铜”“把”为陕西方言,代指钱。)劝人勤劳:“灯没油黑着呢,人没钱灰着呢。媳妇好是人家的,挣的钱才是自家的。”劝人学会持家:“男人家是个耙耙,女人家是个匣匣,不怕耙耙没齿齿,单怕匣匣没底底。”劝人行孝:“忤逆生的忤逆子,孝顺遇的孝顺男。不信你看房檐水,点点掉在水窝里。”
关中人嗓门大,说话像吵架,心里有个啥,立马写在脸上。“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,三千万老陕怒吼秦腔,咥一碗干面喜气洋洋,没有辣子嘟嘟囔囔。”这是说的陕西人,更是在讲关中人。
关中男人大多平时看起来很严肃,不言语,尤其在晚辈面前脸总端得平平的,不动声色,但谝起来能说会道的不少,关中人给这些人起了个外号,叫“谝家”。由于关中男人性格直,“冷娃”多,说话常表现出“生、冷、蹭、倔”,所以心里怎么想,嘴里就怎么说,不云山雾罩,不拐弯抹角,不藏着掖着,管你爱听不爱听,冷不丁冒出,一股脑倒出,且说话爱走极端,说人好时,“像天上掉下个金猪娃”,值钱得不得了;说人坏时,“头顶长疮,脚下流脓”,坏透了,没有放的地方。譬如,夸媳妇能干:“乖媳妇,真能干,脚拉风箱手擀面。”羞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者:“笋瓜头,吊瓜脸,蒜槌鼻子眯缝眼,扑踏鞋,腿麻秆,裤子裆大往上挽,顿顿吃饭爱舔碗,地里做活爱偷懒,不务正业光爱谝,旁人有钱他不满,你看他丧眼不丧眼。”
在过去,男女婚姻多听媒妁之言,由父母包办,所以不幸的婚姻就多,与之相应的民谣亦多。“高粱秆,划篾篾,一娶娶了个漂亮女。前面一对喇叭,后面一对唢呐,嘀嘀呜呜到啦。叫女婿,快上炕,张开口,没门牙,帽子一抹没头发。哎呀呀,我才娶了个老大大。”这是包办婚姻的不幸。“叫声爹啊叫声娘,女儿出门愁断肠。一顶盖头泪两行,哭天哭地好恓惶。黑驴驴,搭红毡,我娘生我真可怜,小时吃的我娘奶,长大出嫁受艰难。人家吃饭我喝汤,鞭子抽在我身上。”这是哭婚姻不如意。“白菜叶子霜打黄,寻下女婿不大强,叫人一看心发酸,又秃又瓜(傻)又尿床。”这是哭女婿不如人。“媒人好当事难肠,想吃媒饭心汪汪。吃了媒饭害嗓黄,使了媒钱手害疮,穿了媒鞋脚倒长,说了虚话烂心肠。”这是骂媒婆胡乱说媒……
关中民谣中讲行孝的也有不少。关中人把孝道放在做人的最前面,“行孝大如天,不怕人笑话”,赡养父母,不希望“活着没块布,死了砖箍墓;活着墙头记,死了秦腔戏”。如果儿女不孝,笑话多,谴责多,这方面的民谣也多。譬如:“松柏林,尖尖多,我把我儿背上坡。我盼儿大养活我,娶了个媳妇各顾各。思思量量睡不着,养下儿是婆娘的。”这是哭儿不孝。“柏木棺子桐木档,金银钉子钉两行。戴麻冠,穿孝衫,拄柳棍,顶纸盆,童男童女摆面前,青碟青碗摆献饭。”这是反映在老人丧事上尽孝。“一更里哭在二更五,有儿不知娘辛苦,下地只有一尺五。里边尿湿抱外边,外边尿湿抱胸前。满炕尿湿没啥换,娘睡湿来儿睡干。五黄六月河坝洗,十冬腊月火烘干。孝子哭得泪涟涟,披麻戴孝理当然。”这是要求儿女应该行孝的理由。
坐在老屋的大炕上,相聚在村口大槐树旁,抑或圪蹴在向阳的墙根下,周围小狗撒着欢儿,公鸡母鸡叫唤着,空气中传来声声歌谣,朗朗上口,新颖别致,诙谐幽默。关中民谣是关中人生活的记录,方言俚语中放飞着关中人的心情,记述着关中人的喜乐,展示着关中人的爱憎,亦诉说着关中人的情感。